从前,有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头如娟似的乌黑长发,生活在与大陆相隔甚远的一座岛国——爱梅达。
但和现在不同,女孩生活的地区相当偏远,生活的年代也距今有很长的时日,那个地区,黑发的人相当稀少。
而黑色,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吉利的颜色,在信仰发达,宗教多如雨后春笋的年代,这种迷信就更加严重。
结果就是,女孩遭到了迫害,她从小就被同村的人欺负,被自己的兄弟姐妹孤立,连亲生父母都爱理不理。
甚至受伤都会被拒绝治疗,在环境恶劣医疗水平落后的那个年代,就算受到一点小伤,也会感染化脓发烧,这让女孩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的霸凌也让她渐渐在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可以说是奇迹,女孩并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怨天尤人憎恶一切,她想证明自己,想证明人类不会因为一头黑发就会受到诅咒为周围的人带来灾祸。
她自学医术,学习炼金,虽然无力耕种,她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忙,那时村庄中唯有一个老奶奶,支撑着这样的她,因此那位老人也开始被村庄的人排斥,这让少女十分愧疚,为了报答她的期待而更加刻苦。
努力,不断的努力,想为周围的人带去幸福。
可越是努力,在无知的人眼中,她越像是个怪胎。就像是历史上的疯狂的死灵术士、走火入魔的炼金术师这样,有着惊人的天赋和能造福世界的成就,却只会为周围带来毁灭,村民们笃定,黑发的女孩以后会成为这样的人。
女孩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这样的日子终归还是会过去,女孩长大成人。
似乎父母的缺陷并没有遗传到她的身上,她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像父母的美女。
然而美丽的外表并没有为她带来幸福,在歧视她的人眼中,女孩早已是一个非人之物,就算有着女神见了都会嫉妒的美貌,也没法让这些被迷信毒害的人擦亮眼睛。反而因为与家人的差别,被怀疑是鬼神的恶作剧,取代了原本应该在母亲腹中的胎儿。
少女隔着门,聆听者母亲的痛苦和憎恶的话语,她无能为力。
我是不是真的是某种妖怪?
我真的能为家人,为人类带来幸福吗?
我存在的十几年不是只让被人困扰的嘛?
真的有解决的办法?真的有我能做到的事吗?
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就这样把我的生命还给本该出生的孩子该多好,这样我的家庭会更加幸福。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这种想法在脑中挥之不去,像被恶魔洗脑了一样,占据了少女的一切,且日益激增。
机会来了。
与世隔绝的岛国的沿海地区,遭到了怪物的侵袭,那种邪恶的生物被称作——外秽。
这在外面的世界被称作——魔物。
魔物早已在百年前出现,只是没有机会登陆在大海中央的岛而已。
海中也有凶恶的魔物,可渔夫也只会认为那是凶猛的鱼类。
在外贸易的商人知道魔物的存在,可他只会觉得这是大陆的特产,永远想不到这样的东西某一日会集体侵袭自己的祖国。
他们毫无防备。
渔夫以为自己是受到大海眷顾的人,主动开船驶向大海,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一直仗着天时地利来应对外国进攻的军队在真正海洋之主的面前不堪一击。
全国上下陷入一片混乱。
「成为我们的刃吧。」
当地的祭祀这么对女孩说道。
那是女孩这一生第一次被他人所需要。
她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她还是非常开心。
「我该怎么做?」
「前往山顶的祭坛,用这把刀刺穿自己的心脏。」
她犹豫了。
「那样做……然后呢?」
「纯洁善良之人会在那里借助神之力变成助我们讨伐外秽的利刃,邪恶之人会化作怨念附身在刀上,成为魔刀。这是证明你的机会,黑发之女啊。如果不想就这样被当做忌讳之人,在他人鄙夷的眼光下度过一世,就用这个证明自己吧。」
这是机会。
一心想为别人带来幸福的灾厄之女想要做出贡献的唯一机会。
「我……知道了。」
她答应了。
殊不知,这个祭祀骗了她。
不论是心底善良的纯洁之人还是杀人无数的穷凶极恶之人,只要在重生与杀戮之神的祭坛下死亡,由心怀愿望和期待的少女的血肉合成,都能成为一把强大的兵刃。
祭祀知道,只要搬出『证明自己』这种词汇,女孩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邪恶的漆黑之女终于死了,死后还能派上用场,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救赎了,哈哈哈,我为何如此善良,重生的神啊,请您注视着我!」
少女怀着对死后的憧憬,怀着对未来的期望,想着自己家人会对自己绽放的笑脸,心满意足的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她化作了一柄雪白的长刀。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把比所有兵器都要锋利,比所有神像都要神圣的刀。
是一把足以被带到国家首都的大教堂,让神像亲自握在手中的和神相配的武器。
用来驱逐外来的邪恶生物再适合不过。
少女的父母跪在地面,高举白刃,哭着忏悔自己的过错,赞扬少女的功德。
欺负过她的人,贬低过她的人,都在旁边默默献上自己的祈祷。
那是少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不,少女的一生已经结束了,硬要说的话,这是她的第二次人生——她,重生了。
她被长途运送,送给了全国最强的战士。
战士手持白色之影,冲进战线,立下了无人可及的功劳。
这把武器甚至不需要保养,无论斩碎了多少硬壳生物的防御,无论在恶劣的环境下被挥舞了千回,她都保持着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雪白,保持着吹毛断发的锋度,仿佛象征着少女灵魂的纯洁和她驱除邪秽的决心。
仅仅因为一个强大的武器,把这个灭亡边缘的国家拯救了回来。
直到爆发了内战。
——内战的原因是,宗教冲突。
不用担心被魔物灭亡的各种宗教开始了谁才有资格被立为国教的争论。
最有话语权的当然是因为一把武器立下大功的重生与杀戮之神,别的宗教不甘示弱,他们用类似的仪式,为干旱的地方下雨,为枯竭的矿脉挽回生机,甚至在海上做出小岛,此时还诞生了许多别的由少女的生命铸成的兵器。
冲突逐渐激烈,最后演变成内战。
少女的灵魂被人类的鲜血污染了。
战士作为代表,拿着这把本该保护人类的兵器去杀戮人类。
——不要!快住手,不要杀他们!
少女在心中无数遍的嘶吼着,但没法传达到任何人的心中。
在激烈的冲突中,少女还和别的献祭而成的兵器交战。
每次刀刃相交,她就能听见别的女孩的悲鸣和祈祷,怨恨着欺骗自己的祭祀,怨恨着天真的自己。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也不会这样!』
还怨恨着第一个被献祭的少女。
少女自愿的死亡,成为了这一切的开头,也是这群少女悲惨的原因。
每当最强的战士用精湛的技巧粉碎敌人的武器时。
少女总能听到仿佛要吼穿自己的喉咙一般的恶言和惨叫,每当此时,早已失去肉体的少女的灵魂就仿佛被这声音撕裂一般,痛苦不已。
最强的战士从不保养自己的武器,他以为这把神赐予的兵器能像以前那样雪白并锋利。
人类的血污沾染在刀刃上。
越积越多,越杀越多。
某一日,战士发现,涂满了刀身的血——已经擦不掉了。
为世界带来福音的神圣之刃化作了饮食人血的魔刀,配合她的主人在战场上化作死亡的风暴。
终于某一天,少女生前的父母死在了她锋利的刀刃下。
「你个……不详的东西。」
母亲并没有注视着杀她的人,而是注视着沾染她鲜血的那把刀。用尽最后的气力,说出最歹毒的怨言。
少女崩溃了。
她停止了在心中的哀求,因为无论怎么哀求,战士都不会停下杀戮的双手。
她不再祈祷神的宽恕,因为这一切都是由那恶趣味的神一手造成。
她不会抱怨自己的黑发,因为人的邪恶与发色无关,就像被她斩断的那些少女一样,其中也存在着比她更加凄惨的人。『我其实还算幸福的』她认清了这一点。
某一天,最强的战士与异族的人交战,被夺过了武器,刺穿了心脏。
真是可笑。
——少女只有这点感想。
自那之后,她被封印起来,被严密的结界封的透不过气,被结实的铁链捆绑的动弹不得。
她停止了思考。
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其中也有几次她被解放出来,经由好几个人的手,有时杀魔物,有时杀人,她能看到自己切开别人的身体时内脏的颜色,能听到技术高超的剑士挥舞自己时的破风声。但少女已经再也做不出任何感想。
直到某一天,一个男人粗暴的破坏了自己的枷锁,仿佛知道血红的刀刃中寄存着某物一般,用完全没有紧张感的声音——
「喂~~你好。」
那一刻,少女的世界被那个男人展开了,用以前的话来说。
——我再次重生了。
路克斯是个神奇的男人。
他能和我对话,这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能和我对话,一上来就说要掰断我,我想起曾经被我斩断的灵魂那痛苦的样子,沉睡了几百年的思考在那一瞬间清醒,下意识的挣扎了。
他也是黑发,但似乎在这个时代,黑发并不是少见的东西。
他还是个话痨,无论是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叽叽喳喳,起先我依旧沉浸在过去,对这样烦人的家伙没有丝毫在意。
可他依旧不停的对我搭话,但在平时的生活中他却又显的沉默和冷静,我意识到他是个身怀秘密的孤独的人,他有着只对我展现的弱小的一面。
不知道当时是否是怀着无聊或是怜悯的心态,回应了他的搭讪。
自那以后,我的生活只剩下聊天。只有和他说话时我才能意识到我仍然是一个人,虽然没有人的躯体,但至少曾经为人。
我能感觉到我在永恒的时间中渐渐溃散的自我被这个男人聚拢到了一块。
说来奇怪,我变成了我。
以前模模糊糊听人说过,『强大的兵器总会落入强者的手中』,路克斯也不外乎是个少见的强者。
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远远的超乎我的预料,他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武器和防具,就能空手打死一条龙。
我有一段时间因此而迷茫,思考自己的存在意义。
但某天这种思考也被斩断,路克斯赋予了我生存的意义,他说我是——朋友。
还答应了我,向我许下诺言,一辈子都会让我陪在左右,一辈子都不会让刀刃沾到一滴鲜血。
「第一次的尝试和第二次的努力都是第三次的铺垫,只要活下去,总会越来越好的。」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渐渐觉得我身为人类的悲惨的第一生,和化为杀人兵器沐浴鲜血的第二生,都是为了和路克斯相遇而做的铺垫。
「啊,下雪了。」
路克斯眯起眼,眺望着雪白的天空,如此说道。
「已经是这个时节了呢。」
我不禁回想起,当年我刺穿自己心脏时,也是这样的雪天。
「雪是雨水在空中凝结再落下的水,却有着六角形、针形、枝形、星形各种形状,不觉得很神奇吗?」
就像这样,路克斯不知为何会有着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知识。
「你真是博学呢。」
「话说,你有名字吗?」
「诶……?没有。」
是啊,我的名字是什么?从没有人以名字称呼我,我能听到的只有『忌讳之女』『怪胎』『妖怪』之类的蔑称,久而久之,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就叫——白雪吧,我不太会取名字啊,如果是听起来厉害一点的就好了,夏雪?雪莲?……」
「白雪,这样就好了——为什么是这个呢?」
「因为你太白了,就像阳光下的雪地一样,哦,亮瞎我狗眼。」
虽然是以极其搞怪的口吻说出的话,但他指着我被鲜血染红的刀身说『太白了』。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知道该知道的事——耶,说出来了!人生中最想说的名言排名第三……」
路克斯也有这样深不可测的一面,我从没把我的经历说出来,他却仿佛看透了一切,知道我的一切。
所以我也没有道出一切的打算。就算是朋友,也各自会有隐私,就像路克斯有不可告人秘密一样,我也想把我的过去藏在心中,并默默的感谢。
我继『不详』和『魔刀』后的第三个名字——白雪。
我不禁扬起嘴角。
最后反而是路克斯化为了利刃,斩断了我的迷惘,斩断了我的过去。
按他的话来说……
我三周目人生的全部——单单只是路克斯的朋友罢了。
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也足够任性。
何时,我才能不再是挂在腰间的装饰品,而是能和他真正的——牵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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